农村:从无人种地变成无田可种

　　听过《八月桂花遍地开》吗？这首歌就是从我老家商城县唱出去的，据称当年商城县有10余万人投身革命，但丧生8万多人。

　　商城县位于河南省信阳市，这里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处的大别山中心地带，素有“鸡鸣闻三省”的说法。

　　商城最近一次闻名于世，是在半个世纪前发生的那次“信阳大饥荒”。书本上说的“村绝户、人相食”，就曾在商城县发生过。 我32年前的今天出生在商城县的一个小山村，虽未经历过那次大饥荒，但从小在山上放牛时就听闻老人们讲过很多关于大饥荒的事情。

　　以我家为例，我奶奶的母亲在1959年的除夕夜里饿死。奶奶的母亲死一天了，奶奶的弟弟还趴在她母亲身上吃奶，后来每回想起母亲饿死的往事奶奶就会黯然流泪。

　　我曾因大饥荒的常识性问题在微博上约战过《人民日报》甘肃分社社长林治波先生，他后来不得不就其大饥荒的相关言论致歉。

　　以前的这个时候，奶奶都会端一碗她自己养的鸡下的蛋送来我吃，那是给我过生日她唯一能给的礼物。

　　奶奶在2014年的冬天病重时，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家人问她是不是想见我，她点点头。我买张机票赶回家照顾奶奶3天见其好转又走了，没想到她在1个月后还是离开了。 也就是在2014年年底时，信阳市爆发了全市范围的教师讨薪潮。我那会离开了所供职的报社，只能在微博、微信上为老师们呼吁。

　　老家的官员们主动到我家做我父亲的工作，他们要求我停止关注教师讨薪事件，删除之前发的微博、微信。 碍于本家官员的情面，亲友们都要求我删除微博。在被我多次拒绝后，父亲表现出了异常的愤怒，他告诉我从此再也不用回家了。

　　在读大学前被父亲打骂是常有的事情，这是父亲在最近至少10年内第一次跟我发火，让我也始料未及。

　　加上之前我阻止过老家的征地等事件，一些人总喜欢在我家人面前指指点点，譬如何光伟在村里没啥名气，就想在村里出名；做个记者有啥大不了的？ 我从未顾及过家人被人背后指点的感受。也就是在2014年，尽管与父亲冷战半个月就和好了，但我还是主动没有回家过年。

　　我本来是学计算机教学当老师的，当年大部分同学都在老家做了老师。所以见他们讨薪被警察殴打驱逐，我必须无条件站出来为他们呼吁。

　　后来信阳市承诺解决所有老师的工资问题，他们也都领到了工资。没想到一个做老师的同学竟然告诉我，我发微博为他们讨薪就是为了出名。

　　这句话让我非常无语。我告诉他你一个月拿不到2000块钱的工资，大半年没拿过一分钱，在家没钱花饿死活该。 同学们建有一个微信群，除了打情骂俏外别的事情好像都与他们无关。但有人自己哪怕是遇到一点不公的待遇，立即跟要命似的。

　　我实在没办法跟很多人沟通，只好偷偷退出了群聊。一些做了公务员的同学，若知道我回家断然不会见我，我对他们来说从来都不是“好人”。

　　大概在6年前，我就回家做过商城县桂花园烂尾的报道。由于诸多原因，那个稿子后来未能上网。

　　之所以关注招商引资32个亿打造桂花园的事情，我的初衷就是土地不能随意废弃，更对官员们发动小学生募捐建桂花园的事情看不下去。

　　当时主持桂花园项目的县委书记李绍文，后来调到河南牧业经济学院做了党委副书记。他在2015年10月被人从郑州劫持到信阳，我在第一时间得知他被绑架的消息。

　　经过多方打探，最终确认李绍文被绑架。我最先爆出这个事情，在文章的结尾重提他曾招商引资32个亿建桂花园烂尾。

　　那个桂花园的事情一直发酵到2016年的1月份，还有媒体到我老家采访报道，我谂知自己又成了老家官员眼里的坏人。

　　我一直不赞成破坏耕地，可能跟小时候听大饥荒饿死人的事情听得太多有关系，没有土地种就没有粮食吃的观念在我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。

　　吃饭对老家这个“七山半水半分田”的地方来说确实是个大问题，由于人均可耕种的土地少，加上缺少就业机会，大部分人都只能选择外出打工谋生。

　　但打工经济正在让农村的传统风俗慢慢消失，而土地经济也在加速吞噬耕地，土地问题必将成为老家农村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。

　　贫穷和疾病成了很多人最大的威胁，从我小时候无钱读书已经演变成年轻人无钱娶媳妇、建房子，部分家庭因病返贫后只能等死。

　　每年回家，都能听到以前熟悉的人谁谁得了癌症没钱治死了，谁谁受不了病痛煎熬喝药了。

　　在外打工赚到钱的人，能买辆车开回家成为他们的奋斗目标，哪怕在外面天天睡工地也要在家里开辆车攒个面子。

　　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，至今仍然能够洗菜、洗衣服。或许这就是贫穷的好处，没有任何工业污染唯一能让回家后感觉欣慰的地方。

　　往年回家看到大片荒芜的田地无人耕种，年轻人不会种地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。但随着近几年城镇化的建设，问题已经从无人种地演变成无田可种了。

　　我曾幻想哪天能回家种地过日子。但等我回家的那天，若没有了土地还回家干什么？